他曾代表學校參加亞洲機器人錦標賽拿下冠軍、全國青少年信息學奧賽(NOI)一等獎得主。當他有這個想法后,一切都被顛覆。
為了證明可橙平安,其母發給救援小組的照片,根據該照片,救援小組鎖定了宏開咨詢
2020年11月29日,在QQ群里發了26條消息后,張小乾“消失”了。他最后出現的地點是山東濟南,“可橙救援小組”志愿者帶著警察趕到濟南長清區的宏開教育咨詢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宏開咨詢),被告知張小乾確實來過,但是被父母送來的,而且也被父母接走了。
直到目前,為張小乾奔走的人們,仍未有他的任何消息。12月5日,2020年NOI決賽舉行,這是張小乾最后一次參賽機會,他沒有現身。
記者通過調查發現,“中國戒網癮第一人”陶宏開曾任涉事“宏開系”行為矯正機構名譽校長,該機構還曾有案底毆打學生長達6個月致十級傷殘的案底。張小乾的朋友們懷疑,他目前仍被關在宏開咨詢。
A 失聯
冠軍男生要做女孩
被送戒網癮學校
山東男孩張小乾截至目前為止的最高光時刻,在2017年。這一年,他所在的中學代表中國參加亞洲機器人錦標賽,拿下全能挑戰賽項目冠軍。濰坊市電視臺報道稱:“主控手張小乾發揮出色,穩住陣腳”,是奪冠關鍵因素。
也是這一年,他參加NOIP(全國青少年信息學聯賽)獲一等獎,這是該區“建區以來第一個全國一等獎”。學校喜報中,少年意氣風發。
這樣的意氣風發,在三年后已經很少再見。2020年張小乾滿18歲,他做出一個重大決定——要做一個女孩子。
他開始服用雌性激素類藥品,悄悄對自己進行“激素替代療法”。11月初,他以“可橙”的名字在洛谷論壇寫下120天心路歷程,正式于OI圈(全國信息學奧賽選手自發形成的圈子)“出柜”。
發帖子27天后,可橙“消失”了。11月29日下午2點過,在一個跨性別QQ群里,可橙發出求助信息:“我被三個自稱警察的人從家里(濰坊)帶走,手機被沒收,在偷偷用手表發消息。”橙色少女頭像跳動26次,最后的線索是“現在在濟南”。
以然然等人為首的“可橙救援小組”立刻動了起來。在極復雜和艱難的摸排之后,可橙的去向最終被確定:他被送進了行為矯正機構——宏開咨詢。
提前寫下“委托報警書”
報警無門
11月初發帖后不久,張小乾被家長發現自己服用激素類藥物,爆發家庭沖突,并直接導致他離家出走。也是在這個期間,可橙寫下了一份“報警委托書”交給好友山前。
報警委托書
“他那時候都還沒想到會被送去矯正治療,因為之前發生過被父母關在家里的情況,所以這份委托書,初衷是怕自己又被爸媽關起來而寫的。”山前出示的委托書里可橙表示,如果24小時自己沒有與外界發生聯系,懷疑存在自殺風險和遭受家庭暴力,委托山前“代為辦理報案事宜”。
委托書未起到作用。可橙失聯后,以然然為首的救援小組在網絡上組建,OI圈里可橙失聯的消息也很快傳開。跨性別圈和OI圈,約百人開始為尋找可橙而忙碌。線下也有山東本地的志愿者赴濰坊、濟南等地,報警并進行實地探查。
志愿者拿著“委托書”找到坊子區鳳凰街派出所報案時,他們被告知,即使已經年滿18歲,可橙父母仍然是“第一監護人”,有權決定對孩子的教育方式。“無法立案。”
失聯16天
救援者猜測還在戒網癮學校
12月2日晚,線下志愿者花弦跟隨崮山派出所警察進入宏開咨詢。“他們明確告訴我,可橙之前是被送到了這里。但又被父母接走了。”花弦想要見人,被告知人已不在這里,他轉而要求看相關手續資料,亦被拒絕,“警察當著我的面給可橙爸媽打了電話,可橙爸爸說,是被他們接走了,但是又說,可橙現在不在他旁邊,沒有辦法接電話。”
事實上從11月29日可橙失聯后,志愿者多次聯系過他的父母,但最終不歡而散。
12月14日,記者多次致電可橙父母,電話均顯示占線和無人接聽。同時,濰坊市坊子區鳳凰街派出所和濟南市崮山派出所都表示拒絕接受采訪。
“我們一定要找到他的原因是,不相信他真的回家了,我們認為他現在還在宏開。”從11月29日起,曾經和可橙最為要好的朋友們都再也無法聯系上他,“警方也好,父母也好,我們沒看到任何證據證明他已經離開強戒學校。到現在為止,他還是處于非自由狀態。”
由此,這場營救陷入僵持。宏開咨詢堅持人已離開,警方不接受報案,父母不接電話。但即使無法驗證他到底是否還在宏開咨詢,抑或已經被接回家,可以確定的是,從11月29日起,這些朋友再也沒有任何途徑能夠聯系上他。
12月5日,2020年NOI決賽舉行,這是可橙最后一次參賽機會。他沒有出現。截至12月15日,可橙已失聯16天。
“跨性別身份不重要,
他首先是一個成年人”
可橙事件被視為揭露出跨性別群體面臨的困境,但“可橙救援小組”并不完全認同這一點。“無論他是不是跨性別群體,首先他是一個已滿十八歲的成年人。”作為整個事件的組織者,然然在接受采訪時曾希望,淡化可橙身上跨性別人士的標簽,“每個人都是少數群體,只是某些少數的方面被放大了而已。他已經成年,為何還被父母送進矯正機構?如果他現在不在‘宏開’,為何不與我們任何人聯系?他是不是失去了通信自由?”
可橙并非個例,戒網癮機構也不是唯一的選擇。就在他失聯不久后,12月10日,年滿18歲的上海跨性別人士“烤魚”差點被父母送進精神病院,最終被跨性別團體攔了下來。時間再往前推5年,張文蓮把兒子送進宏開時,李國強已經28歲。
12月13日 ,有人給然然發來一組圖片,已經搬走的宏開培訓原校區的地板上,留下了大量筆跡。“來到宏開13天了。”“59天。”“66天。”“受不了啊。”“85天。”“來到宏開133天了。”
有同一個筆跡在同一個地方留下了幾乎相同的兩句話。第一句是“七月前我一定走”,第二句是,“九月前我一定走”。
B 起底
起底“宏開系”
“中國反網癮第一人”陶宏開
曾任名譽校長
在找到宏開咨詢之前,救援小組曾去過另一家名為“宏開”的戒網癮學校:位于濟南槐蔭區清河北路的濟南市培宏開教育培訓學校(以下簡稱“宏開培訓”),但被門衛告知該校已經搬走,新地點正是濟南市長清區、宏開咨詢所在地。
記者調查后發現,可橙送去的宏開咨詢注冊于2020年,宏開培訓則是2011年就成立的“老店”,根據后者宣傳資料,中國“反網癮第一人”陶宏開曾任其名譽校長。兩家公司名字僅有兩字之差,從工商注冊信息來看沒有關系:法人不同,法人和法人之間也沒有關聯。
仍有蛛絲馬跡,將二者隱秘地聯系到一起。宏開咨詢的官方網站和微信公眾號上,均明確注明:原濟南宏開學校與原濟南新曙光學校強強聯合。
在山東,至少有三家“宏開系”教育機構可納入視野:2011年成立的宏開培訓,2018年成立的沂水宏開教育咨詢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沂水宏開”),以及2020年成立的宏開咨詢。宏開咨詢的法人代表為李承濤,同時也是沂水宏開的股東;而沂水宏開的法人代表翟兆海,則是宏開培訓的股東。
2014年9月5日,陶宏開公開發聲稱:“濟南宏開教育培訓學校是用我名字行騙。”但直到2020年12月,他仍以“名譽校長”的身份被掛在宏開培訓的網站上。
根據中國裁判文書網,迄今為止,陶宏開尚未對任何一家“宏開”公司進行起訴維權。
網癮學校董事長的B面:
“藥王谷”傳銷首腦
在宏開培訓公司網站的“教學團隊”介紹里,排名第一是陶宏開,第二是翟振杰。
翟振杰被介紹為濟南宏開教育培訓學校、濟南宏開咨詢服務有限公司董事長。他的另一個身份是濟南藥王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濟南藥王谷)董事長。
濟南藥王谷成立于2009年,翟振杰系法人。幾年后,該公司被定性為傳銷組織。判決書顯示,“2012年3月,濟南藥王谷公司法定代表人翟某與杜某、尹某、應某、劉某等人經協商,為謀取非法利益,以銷售保健品為幌子……大肆進行非法傳銷活動。截至2012年7月底,共發展會員1000余人,并且層級在三級以上。經審計傳銷金額2046萬余元。”2014年,翟振杰等5人因傳銷被判處兩年至三年六個月不等的有期徒刑。
以2014年為節點,翟正杰在“宏開系”里逐漸“隱身”,但基本盤并未失去:2008年8月7日,山東網康咨詢服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網康)成立,法人翟振杰,關鍵管理人員包括韋沛、翟兆海等人——這些人的名字,同時出現在3年后成立的宏開培訓師資名單里。時至今日,翟振杰仍是網康的法人,擁有70%的股權。由于和第二股東房思玉在“知識產權”和合同糾紛等方面的問題,雙方涉訴案件有15個之多。
“宏開”案底:
涉事機構曾因
毆打學生致殘被起訴
然然等人對可橙的擔心,被可橙父母視為無稽,但并非毫無來由。
經營9年、小有名氣后,宏開培訓選擇了遷址濟南長清、改名為宏開咨詢,可能和2020年一個敗訴有關。
2015年6月7日,濟南市民張文蓮將兒子李國強送進宏開培訓,4年后,她把該機構告上法庭,訴對方在為期6個月的“戒癮”過程中,不斷對兒子進行體罰和毆打,最終致十級傷殘。起訴書中張文蓮說:“孩子入學半個月后,我沒告訴宏開學校,在隱蔽處觀察,發現兒子出現了行走不便的情況。”
2020年3月16日,該案公開審理,宏開培訓拒不到庭參加訴訟。最終,法院確認李國強在入校不久后即遭到宏開培訓工作人員嚴重的體罰和毆打,導致“身體兩處十級傷殘,嚴重侵害了身心健康”,判決宏開培訓返還張文蓮27500元的培訓費。關于李國強身體致殘一事,將另案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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