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冬天，蘇州姑蘇婁花街水產門市，9歲的孟凡森在自家攤位前，嫻熟地幫顧客挑魚、殺魚、算賬。

孟凡森動作很老練，下刀十分有力，刮兩面魚鱗、開膛破肚、魚裝到袋子里一氣呵成。

一位熟客葉先生，看到孟凡森的殺魚動作很有趣，便錄制了一段視頻，將孟凡森的動作上傳到網上。

殊不知，那濺滿污水、到處是魚鱗的環境，和孟凡森那瘦弱的身軀格格不入，并且，面對鏡頭的他，眼神既犀利又倔強，很快就網上走紅。

網友們把孟凡森稱之為“殺魚弟”，同時也激起了兩方論戰，一方認為孟凡森有孝心，幫助父母；另一方則認為，年紀輕輕不上學，淪為了賺錢的工具。

后來，孟凡森在一些人的幫助下，重返校園，背起了書包。而等到孟凡森的消息繼續傳出來，卻是一些負面信息。

輟學。

13歲被父親家暴險失明。

17歲喝下百草枯自殺。

19歲父子打架雙雙被刑拘。

從2010年到2019年，這9年時間，“殺魚弟”孟凡森經歷了什么？

一、

孟凡森是山東人，2001年出生，在老家山東度過了一段特別快樂的時光。

小時候，母親王凡把孟凡森放在魚桶里學走路，從這之后他跟魚蝦結下了不解之緣。

而孟凡森從小就是留守兒童，父母出外謀生，留他和太爺爺一起生活，太爺爺去山上放羊，他就跟在太爺爺的后面打轉。

不過孟凡森沒少讓親戚擔心，除了上山，他還喜歡下河，尤其是看到村子里有人在河邊撈魚，他就跟著一起下河，往往兩三個小時不上岸，讓親戚特別擔心。

如果讓孟凡森在老家出事，怎么對孟長青交代？

鑒于孟凡森的不聽話，親戚打電話給遠在蘇州的孟長青，說：“你快來把孩子接走，水里太危險，不然怕出事。”

2009年，已經上了小學二年級的孟凡森，被父母接到了蘇州。

換了一個生活環境，對于孟凡森來說，有著天壤之別。在農村，他可以無憂無慮地玩，到了城里，他看到的是高樓大廈，身邊沒有一個小伙伴。

學校離孟長青的檔口不遠，只有100多米，放學之后孟凡森就往檔口跑，待在檔口里看父母殺魚、裝魚。

同時，孟凡森也看到了父母的雙手，因為經常泡在水里，兩三天就要脫一層皮，經常被魚鱗、魚刺弄傷。

孟凡森有著孝心，他想讓父母輕松一點，于是每天模仿孟長青殺魚，先用小刀敲暈魚兒的頭部，等魚兒不再掙扎，就用左手把魚放到砧板上，右手刮魚鱗、刨魚腹、取內臟。

時間一長，孟凡森無師自通，看到檔口生意忙，主動幫孟長青殺魚，純熟的動作令父母大吃一驚。

后來，孟凡森隔三差五就到檔口幫忙，直到2010年的那天，孟凡森成為了“殺魚弟”，他迅速在網上走紅。他，成為了孝子楷模。

二、

孟凡森的走紅，給孟家帶來了不少好處，檔口的生意越來越好的，并且市場的管理者，還特地給孟凡森做了招牌：“殺魚弟”水產。

熱度還未退卻，2011年，孟凡森父子受邀請，去了上海的親子節目《加油！老爸》。

來自于市井的他們，與星光熠熠的舞臺再次顯得格格不入。

其他幾對父子，他們衣裝革履，暢談夢想，而孟長青，只是一個殺魚佬，穿著樸素，站在舞臺上面，接受他人的俯視與質疑：為什么要讓孩子幫忙殺魚？

年紀還小的孟凡森，仿佛感受到了周圍的攻擊性，他搶過話筒，在鏡頭前哭成一片，替父親解釋道：

“看到爸媽每天忙不過來，手上都是傷疤，想幫忙分擔一些，才主動幫著殺魚，不是爸媽的錯。”

同時，孟凡森也在節目留下誓言：以后好好上學，長大后不讓爸爸再殺魚，努力過上好日子。

可惜的是，孟凡森的命運，并沒有因為這次節目，從而改變。

孟凡森的學習成績一向不好，除了有性格原因，還有環境問題。

友好學校一個班級只有三四十人，班上大部分都是來自外地農民工的兒女，大家混跡于市井，并沒有心思學習。

加上教資實力也不允許，一個老師就包攬了很多科目，同時教語文、數學、美術、體育。

而孟凡森從山東老家轉到這所學校，一開始就跟不上老師的進度，常常在課堂上睡覺，成績經常墊底，在教室外罰站。

對于孟凡森的成績，母親王凡常常勸導他，一年借讀費就要繳納1200塊，成績不好就浪費了這筆錢！

為了不耽誤孟凡森的學習，同時孟長青生養了6個子女，孟長青就把孟凡森送回了山東老家，就讀寄宿學校，希望孟凡森的學習成績能好起來。

本來父母就管不了孟凡森，離開了父母的他，徹底沒有了約束，經常逃課去上網，不得已，孟長青只好把孟凡森接回蘇州。

孟凡森是讀到初二輟學的，之后的他，就在檔口里幫忙。孟長青曾想過讓孩子出去外面闖，他對大兒子特別鐘愛，衣服鞋子都是他一手包辦。

不過孟凡森有顧慮，擔心年紀小遭騙，不如在檔口幫忙殺魚，去河里幫父親捕魚，于是務工沒有成行。

孟長青看著大兒子，不由得感嘆：人的命，天注定。

三、

孟長青的命運比大兒子還要坎坷，他幼年就失去了父親，母親為了養活兩個孩子，帶著兩兄弟去了母舅家。

生活陷入了困頓，而弟弟也因為一氧化碳中毒，離開了人世。

母親對未來失去了希望，把孟長青送回了山東老家，交給爺爺撫養，而她改嫁他人。

孟長青不想年紀輕輕就沒有母親，曾把母親喊回來，可是母親待不了幾天就走了，只留給了孟長青一個背影。

隨著孟長青漸漸長大，遇到了他的妻子王凡，這個跟他有著同樣命運的女子，兩人惺惺相惜，便結婚生下了孟長青。

一開始，夫妻倆在外務工，賺得不多，回家務農，也沒有前途。到了2004年，他們帶著女兒，把孟長青留給太爺爺撫養，去了蘇州討生活。

在蘇州的幾年里，夫妻兩人臟活累活都干過，蝸居在小小的房間里，直到2008年，這才在市場支起了一個檔口。

隨著孟凡森來到蘇州，小屋子擠不下那么多人，女兒就跟著母親住在小屋里，孟凡森就跟著父親睡在案板上。

而孟凡森從小就沾惹了一身的魚腥味。

因為孟長青在年少時度過了一段孤獨的歲月，所以他想多要點孩子，生下了兩個男孩、四個女孩，一家八口住在兩居室里。

孩子一多，給這個家庭帶來的是沉重的負擔。

六個孩子的學雜費一年是三萬，檔口的租金也是三萬，加上其他開銷，一年少說也要十萬上下。

從孟凡森輟學后，孟家的開支有了緩解，但父子倆常常因為錢而吵架。

又一次，孟凡森在送貨途中，不小心把2000多塊貨款丟失了，孟長青氣得打了孟凡森幾下。

后來，孟凡森拿著1000多塊錢去買了手機，又花了600塊去紋身，沒有把錢用到正處，孟長青看到了，也會多說幾句。

孟長青的性格火爆，可他心疼孟凡森，總不會把孩子揍到差點失明吧？

2013年，孟家的一位鄰居告訴記者，說孟凡森的眼睛是被父親打的。因為孟凡森的左眼眉骨處腫了起來，殘留著流血的傷痕。

后來，是王凡出來解釋道，這是他們春節會老家，孩子們玩鞭炮，不小心被炸傷了。而他們的老四，也被炸得滿手傷痕。

四、

孟凡森輟學后的生活，沒有變得隨心所欲，因為父母隨著年紀慢慢增長，孟長青有腰椎疾病，常常發作，王凡得了腎病，一干活就喘得不行。

工作效率減慢之后，是夫妻之間無止境的爭吵，有時一天吵四五次，從白天吵到晚上。

孟凡森在這樣的家庭環境，感到異常痛苦，每天夾在父母的爭吵之中，他想要結束這樣的生活。

在2017年4月初，父母又開始爭吵，孟凡森趁著父親去接弟弟妹妹放學，他到了距離不遠的農貿商店，買了見效快的農藥種子。

孟凡森依稀記得店主問他：“見效慢的2塊，見效快的8塊，更快的40塊。”

而這農藥種子，實質上是百草枯，孟凡森一打開瓶蓋，刺鼻的味道沖出來，孟凡森難以入口，便把百草枯藏到了儲物室里。

在后來的幾個月中，孟凡森一直思考著這件事，一直在思考著，但是他的輕生，卻是因為家人的不理解。

7月31日，孟凡森吃了一份15塊的炒飯后，孟長青安排他去菜市場里收貨款。

因為孟長青還做批發，進價的貨比較便宜，而那位進貨的陳家，跟孟家之前發生過矛盾，兩家說開了便和好如初。

這回，孟長青沒有把價格向兒子說清楚，孟凡森在檔口前跟陳家發起了爭吵，孟凡森堅持黑魚一斤11.5塊，陳家堅持一斤11.3塊。

爭吵聲很快就傳到了檔口，孟長青趕過去一看，為了維護住自己的面子，對兒子怒斥道：“誰讓你來收賬的。”

孟凡森大聲回應：“是你讓我來的。”

在幾人的推搡之中，父子倆回到了檔口，不過爭吵還是沒有停止，母親王凡也說了孟凡森：“你怎么能跟你爸吵架。”

瞅著那么多人都幫父親說話，而自己跟別人吵架，父親更是幫外人不幫自己，孟凡森情緒一下來，跟父親拉扯了幾下，在孟長青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也是因為這件事的激發，孟凡森到了儲物室，拿著提前兌水的冰紅茶，兌進百草枯，一灌進喉。

等到孟凡森被發現時，已經奄奄一息，孟長青立馬騎著電動車，送兒子去醫院就醫。

五、

百草枯從2014年起就被禁用，基本上沒有有效的解毒藥。

一開始，孟凡森覺得百草枯很苦，可他的生活更苦，也沒有類似冰紅茶的東西，來緩解生活的苦。

孟凡森生命垂危，他喝進去了40毫升，但經過救治，仍有一線生機，因為那一大碗炒飯和加兌，讓百草枯沒有那么容易見血封喉。

在蘇州求治不成，孟長青只好把孟凡森送到齊魯醫院，這家解毒最好的醫院。

孟凡森送醫的40多天里，孟家花費了10多天，總算把孟凡森從鬼門關拉了回來。躺在病榻上的孟凡森，對陪伴在身邊的母親說：“太無聊了，還不如回去殺魚。”

而父親也在追問孟凡森喝百枯草的最終原因，孟凡森只是說：“每天夾在吵架之中，太痛苦了。”

這句話讓孟長青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生活方式，孟凡森出院后，回到了山東老家休息了半年，他曾說過，最快樂的事，是跟著太爺爺去放羊。

半年后，孟長青回到了蘇州，繼續在檔口里殺魚，靠著自己的技術，支撐著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

而孟長青雖然反思了自己，可他的脾氣沒有任何改觀，有時候會因為打架被刑拘。

2019年下午，孟家父子在檔口卸貨，貨物多，時間少，但又有一個陳姓男子，亂停車，阻礙了父子倆卸貨的速度，孟長青想讓對方挪開，不料想雙方發生了口角，各種問候之下演化成了肢體接觸。

孟家父子是上陣父子兵，雙雙被刑拘。

殺魚弟已經長大了，可他并沒有甩掉殺魚這一職業，昔日的好好讀書也成為了空話。

有人問，為什么殺魚弟會變成這個樣子？喝百草枯自殺、斗毆被刑拘？

有人回應：原生家庭。

一句原生家庭并不足以概括，他們都是在努力的活著。

如今的孟凡森，他最討厭別人喊他“殺魚弟”，也不想當網紅，他想要的，是當一個普通人，一個普普通通的謀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