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說起「體育」這個詞時,你會想到什么?
球迷可能會說,體育是足球、籃球、橄欖球,或者是網球和高爾夫。對于棋迷而言,體育是國際象棋和橋牌,因為這兩種棋已經被國際奧組委公認為體育項目了。
近來,社會關注和熱議的焦點,轉向了電子競技。電競日益增長的知名度和盈利能力,讓高中、大學乃至一些非營利組織,紛紛從競技性的角度出發重新詮釋了它的概念。

在國內,雖然國家體育總局在2003年已經把電子競技列為正式體育項目,但關于「電競是不是體育」的討論一直沒有結束。
然而,關于「某種項目究竟是不是體育運動」的議題,討論出個是非并不容易。即便是自公元前8世紀以來,作為世界上最頂尖最權威賽事的奧運會,也常伴隨著一些有爭議的運動項目進出。
那么,上升到競技層面的電子游戲,到底算不算一項「體育運動」?
想要搞清楚這個問題,我們首先需要明確,是什么因素才能夠讓一項競技活動被稱為「體育」。
01
詞典溯源:如何定義「體育」
無法得出確切結論的時候,我們不妨追根溯源到詞典中去,看看「體育」是什么含義。
各類詞典給出的概念主體,大致相同:「體育是指涵蓋體力消耗、技巧、競賽和娛樂在內的活動。」版本之間主要的差異,在于體育運動對身體運用方面的強調程度。
牛津詞典(Oxford dictionary)具體解釋說,「體育是指涵蓋體力消耗和(and)技巧的、個人或團隊為了娛樂而與他人競技比賽的活動。」

詞典網(Dictionary.com)的釋義卻有所不同,「體育,一種需要技巧或(or)身體運用的活動,通常具有競爭性,如賽跑、棒球、網球、高爾夫球、保齡球、摔跤、拳擊、狩獵、釣魚等。」
詞典網輕描淡寫了「體育」中的身體運用,畢竟以它的說法,狩獵和釣魚又有多少運動性呢?
歸根結底,「體育」的定義,難就難在「技巧」和「身體」彼此的關系,是「和」還是「或」。
維基百科(Wikitionary.org)的解釋是「或」,但補充說「體育需要有一套規則」。
美國傳統英語字典(The American Heritage Dictionary)則認為體育里,技巧和身體一定是「和」的共存關系。
韋氏詞典(Merriam-Webster)的釋義是最簡化的,只是說「體育是消遣的一種來源,是一種娛樂。」
可見,選擇「或」的釋義,電子競技就有資格成為一項體育運動;如果選擇了「和」,則有點讓人為難。其實這也可以看作是兩方陣營的對陣:運動純粹主義者(Sport purists)傾向于堅持體育的身體運動性;而現今更為人文主義的時代精神(cultural zeitgeist),明顯對體育有更包容的看法。

02
官方態度:「體育」包羅萬象
長期以來,很多組織機構對「電競是不是體育運動」展開了研究和爭論。既然詞典的釋義產生分歧,就讓我們看看相關主管部門如何看待此事吧。
歐洲理事會(Council of Europe)簽署的《歐洲體育憲章(The Euro Sports charter)》將體育定義為:「通過非正式或有組織的參與,旨在表現或提升身心健康,建立起社會關系或在各級比賽中取得成果的所有形式的體力活動。」

乍一看,這個定義充滿條條框框,較為嚴格地限制了一些類似的活動成為真正的「體育運動」項目。可如果我們把定義中的幾點要求拆開來看呢?
「所有形式的體力活動」都能稱為「體育運動」。誠然,電子競技沒有非常大的運動量,但要想打好比賽,大量的體能儲備同樣不可少。這就好比賽車和飛行比賽,相對于激烈的身體對抗,它們更看重自身體能的分配。既然運動可以是「所有形式」的,那就理應包容這些。
「非正式或有組織的參與」。這點毋庸置疑,全美有超過3/4的青少年玩電子游戲,有幾百個電競聯賽,幾千支電競戰隊,電競賽事已經成為了價值十數億級美元的產業。
「旨在表現或提升身體和心理上的健康」。像賽車、馬球、高爾夫體育這些運動項目,并非以強身健體為主要目標。但實際上,競爭者互相爭奪冠軍榮譽的過程,都會改善和強化他們的心理素質,電競同理。
「建立社會關系」。有太多游戲發燒友本來是素不相識的,他們因為游戲而結交,再到建立起穩定的社交聯系。而有組織的電競隊伍,更能將游戲的社交層次提升到一個新的水平,把互聯網上的虛擬體驗帶入到現實中的社交領域。
「在各級比賽中取得成果」。美國的校園和社會中,各級別的電競錦標賽為高中、大學乃至職業玩家提供了專屬競技平臺。就算是一些沒那么精英的聯賽,也會為不同級別的業余玩家組織線上比賽,決出成績。
還有的主管部門,會用更廣的眼界看待「什么該被視為體育運動」。國際奧委會授權的國際單項體育聯合會協會(ARISF),已經承認國際象棋、橋牌、賽車和空中運動為真正的體育項目。另外,全球覆蓋領域最全面的體育組織——國際單項體育聯合會總會(GAISF)也對此表示認可。

GAISF向來承認不少諸如橋牌、國際象棋和國際跳棋的非傳統、非體力運動項目。GAISF的與會成員包括不少運動組織,既有我們大眾熟悉的網球、冰球和美式橄欖球,也有小眾運動迷你高爾夫、拔河和狗拉雪橇運動等。
不得不提的是,GAISF的體育分類方法可謂獨到:強調運動能力的拳擊、足球、橄欖球為一類;強調腦力的棋牌類;強調協調性技巧的飛鏢、臺球為一類;強調機械化的空中運動、摩托車為一類,甚至還有以動物相伴的馬球為一類……
如果處在這種包羅萬象的世界體育觀下,電子競技顯然可以占有一席之地。
03
ESPN的探索:「體育」還是「競賽」
辯論「電競算不算體育」時,世界體育傳媒巨頭ESPN提出了一個角度新奇的思路——把「體育」和「競賽」作為兩個概念區分來看。
單論競賽的話,每年在世界的各個角落,舉行著數不清的比賽。其中不乏需要運用身體或技巧的競賽,但具體的內容和形式,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人們做不到。比如全球風靡的大胃王比賽,英國的趣味背老婆賽跑,中國民間的滾鐵環比賽,美洲的牧羊比賽……甚至連石頭剪刀布這個趣味項目,也有著自己的世界錦標賽。
它們都是競賽不假,但它們能算作是「體育運動」嗎?
ESPN作為體育傳媒行業巨頭,買下了近年來美國大學橄欖球比賽、美職棒、高爾夫錦標賽和F1賽車等體育賽事的轉播權。而除了這些日常的體育項目,ESPN也會關注很多奇葩的比賽——
每年7月4日,ESPN都會播出在紐約康尼島舉辦的年度吃熱狗大賽。2018年,這場吃熱狗大賽甚至比當日的美職棒比賽獲得了更高的收視率。除此之外,自1994年以來,ESPN每年也都會報道全美拼字比賽(Scripps National Spelling Bee)。

如此看來,ESPN已經把拼字游戲和大胃王比賽都算作體育運動了。當然,ESPN對于「背老婆賽跑」之類的項目是不太關注的,雖說它出過一到兩篇關于此事的趣味評論文章,但確實從未播出過類似的比賽。
那么,按照ESPN的思路,它究竟支不支持電競是一項體育運動?2014年,時任ESPN總裁的約翰-斯基珀(John Skipper)曾發表過自己的觀點。
他在談到電競時說:「這不是一項運動,而是一項競賽。我主要還是對真正的運動感興趣。」
話雖如此,可我們根據ESPN后續的動作來看,斯基珀顯得有幾分言不由衷。因為幾個月之后,ESPN 2臺就播出了大學生風暴英雄(Heroes of the Dorm)電競錦標賽。節目共持續兩個小時,且一邊轉播玩家風暴英雄賽況的同時,一邊配以其他玩家的實況解說。

注:風暴英雄,一款由暴雪娛樂公司推出的MOBA類游戲
這也不過只是ESPN進軍電競的冰山一角。2015年,ESPN第一次報道了正式的電競比賽,并在ESPN雜志中刊登了對電競選手Faker的專訪。
到了2016年,ESPN正式成立了電競頻道(ESPN Esports),并在官網上專門增設了電競欄目。官網菜單欄中,電競和NFL、拳擊、橄欖球并列,并且報道的數量和其他幾個體育大項沒什么區別,視覺效果也做到了動態呈現。相比而言,撲克牌和拼字游戲之流卻沒有上榜,說明這些運動還沒有足夠達到登上ESPN主頁的分量。
又過了三年,2019年3月,ESPN主辦了其有史以來的第一屆ESPN大學電子競技錦標賽(CEC)。至此,ESPN不僅「承認」了電競是體育運動中的一員,還在電競領域進行了更多的探索。
只是時間來到2020年時,疫情對全球的產業造成沖擊。ESPN受其影響不得不進行大規模裁員,并且宣布關閉了已經難以盈利的電競頻道。雖然ESPN的電競版塊就此告一段落,但它的主要競爭對手Score的電競頻道,至今仍然有著超過150萬的訂閱粉絲。

04
大學體育協會:「接納」電競
在給「體育」下定義這件事上,美國大學體育協會絕不含糊。全美最權威的美國大學體育協會(NCAA),以及比NCAA規模相對小一些的美國校際體育聯合會(NAIA),都強調說「體育」得具有「大量的體力消耗」的特點。
正因如此,它們尚未將電競列入到體育項目里。
然而NAIA相對NCAA而言,要求還是稍微寬泛一些的。因為之前,啦啦操和保齡球同樣飽受「是不是體育項目」的爭議,后來它們都獲得了NAIA的認可。二者的成功先例,或許會讓人們期待,電競會不會有一天終將得到認可?
事實上,近年來NAIA對于飛速發展的電競,愈發表現出一種接納的姿態。早在2014年,NAIA就發布過一篇有關羅伯特-莫里斯大學(Robert Morris University)增設電競校隊的文章。隨后NAIA在2019年的操作,仿佛更具有說服力——它贊助了那一年由全國大學生電子競技協會(National Association of Collegiate Esports)舉辦的年度大會。
再看NCAA,似乎也在逐漸接受電競成為校園體育項目的事實。2017年,NCAA下屬的Peach Belt Conference(注:PBC,NCAA下屬D2級別聯盟,范圍涵蓋美國東南部四州)曾在一座NBA級別的場館舉辦了一場英雄聯盟錦標賽,當時的氛圍空前火爆,門票銷售一空。而現在,PBC已經正式宣布將電競納入體育項目了。

后來,隨著拳頭游戲公司(Riot Games)創建起他們自己的大學英雄聯盟組織,NCAA正式決定要嚴肅對待「把電競納入NCAA運動項目」的提案。據報道,2018年10月,NCAA理事會曾為此專門召開會議,就「如何組織NCAA電競錦標賽」,「電競比賽周期是放在秋天、冬天還是春天」等問題進行了深入研討。
由此想想,有了PBC接納電競的成功案例,距離其他聯盟乃至NCAA宣布電競入體育的那一天,還會遙遠嗎?
05
美國校園:電競「大樹」枝繁葉茂
2018年,就在NCAA理事們竭力探討的時候,有人已經悄然展開了行動。比如俄亥俄州立大學(Ohio State),選擇繞過NCAA,直接加入了電子游戲聯盟(Electronic Gaming Federation, EGF)。

放眼美國大學校園,電子競技的接納度越來越高已成趨勢。2016年還只有7所學校擁有電競隊伍,到了2018年,全美已有63所大學陸續開展了電競項目。美國大學電競唯一管理組織機構,也隨之建立起來,即全國高校電子競技協會(National Association of Collegiate Esports , NACE)。該組織成立于2018年7月,成員發展到今天覆蓋了130多所學校,學生運動員人數超過3000人。
NACE的目標旨在通過「建立健全大學校園的電子競技賽事體系」來促進大學電競發展,每年為運動員們提供1500萬美元的電競獎學金和補助。值得一提的是,NACE的贊助商,正是上文提及的美國校際體育聯合會NAIA。
而視線轉到高中,管理著美國大多數高中體育項目的機構叫做全國高中協會聯合會(The National Federation of State High School Associations, NFHS)。除去音樂、演講、辯論、戲劇等熱門活動,美國高中生最常見的活動莫過于體育運動。
NFSH的體育項目中有一個額外的分類,稱為「其他運動」,包括保齡球、電競、高爾夫和網球。由此可見,高中體育的仲裁官們已經明確過,「電子競技是體育門類下面的一項運動」。
有幾個組織競相為高中生提供參加電競比賽的機會。高中電子競技聯盟(High School Esports League, HSEL)號稱規模最大,有超過1500名成員。新興的PlayVS聯盟,因為跟NFHS簽署了獨家合約而名聲大噪。
其他能夠提供高中錦標賽的電子競技聯盟,還包括高中明星聯盟(High School Starleague, HSEL),美國青年電子競技聯盟(Youth Esports of America, YEA),高中電子游戲聯盟(Electronic Gaming Federation for High Schools, EGFH)以及北美高中電子競技聯合會(North American ScholasticEsports Federation, NASEF)。它們都可以提供多款游戲賽事,像《英雄聯盟》、《守望先鋒》、《堡壘之夜》、《爐石傳說》、《火箭聯盟》、《任天堂明星大亂斗》等供玩家參與。

不止如此,除了這些全國性的賽事,一些州和地區還會自發組織高中電競比賽。像奧蘭治縣、加利福尼亞州、康涅狄格州、伊利諾伊州、俄亥俄州和密歇根州,它們都有屬于自己的高中電競聯賽。美國的校園電競,已經長成了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
06
所以,電競是體育嗎?
事實上,體育本身是一種文化建構。「究竟什么是體育?」,這個問題的答案會隨著時間和地域而改變,沒有定論。
譬如在西班牙,斗牛是全國最傳統的一項運動,但來去別的地域未必能受歡迎;古墨西哥人會用一顆燃燒的火球來玩曲棍球,這在別人看來實屬另類;或許幾十年前,沒人能夠想到有一天,運動員會在奧運賽場上通過玩滑板爭金奪銀……然而現實是,國際奧委會已經批準把滑板納入到2020年夏季奧運會的正式項目中了。
有一連串統計數據擺在我們面前,來告訴我們現實情形:在美國,電競的關注度飛速躥升,一向最受歡迎的NFL關注度卻一直在下降。預計到了2021年,電子競技的收視率甚至將超過除NFL以外的任何職業體育項目。

校園中的改觀也很明顯——越來越多的學生,甚至是家長和教師,開始愿意把電子競技看做一項積極的課外活動。很多人都在盡力地捍衛自己的觀點,堅稱「電競是一個體育項目」。
「高中時代,我曾是個優秀的運動員。大學我參加過校隊,我還當過十年的大學體育教練。同時,我也喜歡參加電子游戲的競技比賽。我把每一階段和每一方面都做得不錯。」
上述發言,來自從事教育科技領域的專家,克里斯-阿弗萊斯(Chris Aviles)。阿弗萊斯道出了自己的體育背景,這也讓接下來他的觀點,頗為令人信服:
「同時涉足這些領域后,我可以毫無疑問地說,電子競技和其他體育運動一樣,能夠帶給學生同等的社交和情感價值。我在足球、摔跤、田徑和橄欖球方面感受和學習到的社交、情感價值和技能,同樣可以通過電子競技來實現。電競選手,就是運動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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